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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亿美金血检独角兽的“血检”报告:起于谎言,死于谎言

2016.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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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渤

致力于为分析测试行业奉献终身

   2015 年 10 月底的某天上午,阳光正好,但气温有些低。站在帕罗奥多市的 Theranos 总部,现年 32岁的伊丽莎白.霍姆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必须要面对 Theranos 的全体员工了。这家血检公司是她 19 岁时从斯坦福辍学后一手创办的,目前仍体面地保留着90 亿美金的估值。可是现在,在这个华丽数字的掩盖下,它在颤抖。数日前,《华尔街日报》刊出了一份字字利刃的报道,称Theranos就是个骗子公司,它所谓的核心技术压根就不过关,而且在其内部,几乎所有的血液检测都是通过其竞争对手的设备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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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全球最年轻的女富豪,白手起家的霍姆斯早已成为硅谷一尊备受尊崇的人物,而现在,整个硅谷都在因这篇报道而颤动。与此同时,对该报道之真实性的探求欲也在 Theranos 总部迅速发酵。从科学家到营销人员,每个人都想知道这篇报道到底是怎么来的。

  据内部人员介绍,报道刊出后,霍姆斯一直拒绝面对其员工对事态的关心。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被称为“作战室”的会议厅内,身边围绕的,都是其核心团队的成员,其中包括:Theranos 总裁兼COO 桑尼.巴尔瓦尼(Sunny Balwani),总顾问希瑟.金(Heather King),以及来自著名律师事务所 Boies, Schiller & Flexner 的律师们。在整整两天的时间里,这些人几乎一直闭门不出,只埋头与霍姆斯探讨对策。他们任由残羹冷炙、隔夜饮料堆放一桌,偶尔出来一下也是为了冲个澡或者小眯一会儿。会议厅内的温度低得让人不适。要知道,平日在 Theranos,霍姆斯总喜欢把温度控制在华氏60 度上下(即摄氏15度上下),正适合她那身日常的打扮——黑色高领衫外搭黑色宽松马甲。当然,这身装扮是她从其偶像——已故的乔布斯身上学来的。

  霍姆斯从乔布斯那儿学来的可不止这些。譬如,苹果注重保密,Theranos 也注重保密,甚至对内也是如此。乔布斯曾主张:在苹果的头号办公楼里,部门之间要隔上 10 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而霍姆斯则要求,员工之间不得就公司的业务彼此交谈。这就是 Theranos 奉行的文化——决策者必须无所不知。在那里,她是创建者,是 CEO,也是女当家。从公司走廊上插的美国国旗的数量,到新员工的薪水,没有一项决定可以绕开她。

  而且,她就像乔布斯一样,对“讲故事”有着不知疲倦的重视。她的故事告诉人们:Theranos 的目的不是要生产出某款紧俏货,也不是要回报投资人,而是要刺破现实。曾经在采访中,霍姆斯不止一次地申明,利用Theranos的先进技术,仪器只需从被测者的指尖抽取一滴血就能完成对上百种疾病的检测。这是一项令人惊呼的创新,不但能拯救千万人的生命,而且能“改变世界”。在如今这个各类App烂大街的科技界,霍姆斯堂吉诃德般的雄心博得了满堂喝彩。她登上了《财富》、《福布斯》和《公司 Inc》等期刊的封面,成了《纽约客》和著名脱口秀主持人查理.罗斯的专访对象,身价更是曾一度暴涨至 40 亿美金。

  可偏偏有一位记者对霍姆斯很不感冒。此人名叫约翰.卡雷鲁(John Carreyrou),是《华尔街日报》科学与健康栏目的一位记者,素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从《纽约客》上瞥见对霍姆斯的报道后,卡雷鲁被 Theranos 对保密的看重惊到了——对一家科技公司而言,这样做无可厚非,可对于一家涉及到医疗健康的公司而言,这就不正常了。此外,霍姆斯居然讲不清楚 Theranos 的技术原理,这也让卡雷鲁感到不可思议。当《纽约客》的记者提及这一问题时,霍姆斯给出了这样一个云遮雾绕的答案:“通过执行一道化学程序,让样品产生某种化学反应,再将在此反应中生成的信号转译成相应的结果,最后将此结果交由持证上岗的实验人员审查。”

  看完这篇报道后不久,卡雷鲁就开始着手调查 Theranos 的血检手段。果不其然,他不久就发现:在Theranos 的故事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其血检过程、检测结果等都值得怀疑。与此同时,身兼 Theranos 董事的著名律师大卫.博伊斯(David Boies)也开始了对《华尔街日报》的造访。第一次,他在编辑部里待了 5 个钟头;第二次,他会见了副主编杰勒德.贝克。两次会面的结果是:《华尔街日报》最终于 2015 年 10 月 16 日刊出了本文开头所说的报道,题为《热门创企 Theranos 难以为其血检技术自圆其说》(以下简称《热说》)。

  根据多位内部人士的说法,在“作战室”的那两天,霍姆斯听到了五花八门的反击策略,其中听上去最可行的一条是:让 Theranos 名下的所有科学家都站出来为 Theranos 伸冤。但实际上,没有哪个科学家能为 Theranos 说上话。因为,当初霍姆斯曾指示:为了保密,任何科学家都不得针对 Theranos的技术撰写任何文章。

  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可行计划了。于是,霍姆斯又用上了老一套。她决定把更多赌注押在“讲故事”上。离开“作战室”后,霍姆斯上车直奔机场而去。以往,这位年轻的 CEO 几乎走到哪儿都有四位保镖贴身跟随——她是他们口中的“鹰 1”。而那天,“鹰 1”是孤身一人乘坐价值 650 万美金的私人飞机飞往波士顿,以受邀者的身份参加由哈佛大学医学院举办的午宴。途中,霍姆斯接到了作战室顾问们的几通电话,一番沟通后他们决定:接受 CNBC 电视台 Mad Money 节目的主持人吉姆.克拉默(Jim Cramer)的采访。因为之前就接受过此人的采访,所以霍姆斯跟他有几分交情。采访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那天,克拉默劈头就问 Theranos 怎么了,而霍姆斯则一边慌乱地眨着眼,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乔布斯式的辞令缓缓作答。“当你着手改变世界时,就会发生这种事儿”,她说道。谈话间她金发蓬乱,笑容也在红色唇膏的作用下显得愈发饱满:“一开始他们会认为你疯了,接着他们就会打击你,再接着,突然之间,你就改变了世界。”后来克拉默要求霍姆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篇报道是真是假,而霍姆斯却用198个字来了一番迂回婉转的回击。

  回到帕罗奥多后,霍姆斯终于与其团队达成共识,决定面对那数百名员工。一封内部公开信下达到各部门后,技术员、程序员和普通员工们很快便云集到公司的自助餐厅内。接着,霍姆斯携巴尔瓦尼入场,并用她那特有的中性嗓音来了一番雄辩动人的演讲。她告诉那些忠诚的同事们,说他们正在改变世界,而《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是错的。接着,她越说越激昂;直至再次提及卡雷鲁时,她便语带怒气地坚称,此人就是在挑起争端。很快,讲话结束,霍姆斯把讲台让给了她的应和者巴尔瓦尼。

  当巴尔瓦尼的讲话圆满落幕后,他与霍姆斯一同站到台前,环视着全体聆听者。终于,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滚你妈的……”闻声后,普通员工们纷纷加入:“滚你妈的,卡雷鲁!”最终,他们的喊声带动了技术员与程序员——不论男女。人们群情激昂,不断高呼着:“滚你妈的,卡雷鲁!滚你妈的,卡雷鲁!”

  硅谷的游戏

  在硅谷,每个公司都有一个故事——一个几经点缀的、神话般的故事。在这样的故事里,这些公司被赋予了极为人性化的使命,可其实它们真正的使命是:打动媒体、说服投资人,以及网住消费者。不过不管怎样,对于公司而言,好故事都是它们得以融入硅谷的特效润滑剂。是的,硅谷出过几个了不起的公司,可它也是骗局横生的地方。它需要这样的润滑剂来继续它的“密室游戏”。在这场游戏中,企业创办者、投资人和科技媒体既要假模假式地彼此监控,又要甘当闷嘴葫芦,必要时甚至还得潜游过去托对方一把。

  这场游戏的基本玩儿法是这样:风投者们(大多是白人)既不知道自己在投资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本钱——毕竟,谁都无法对将来的大事做出准确预测,所以,他们就给每个公司都撒点钱,指望其中一个将来能中头彩。而企业创办者们(大多也是白人)则大多都在摆弄一堆毫无意义的玩意儿,譬如,开发个能加快冷冻酸奶递送的 App 什么的,然后就开始标榜这款“发明”能改变世界,企图以此来安抚投资人。这也难怪,谁叫这帮人假装自己的目的不在于赚钱呢。最后,这样的标榜又引来了在旁等候已久的科技媒体——他们就指着这样的“发明”来为自己增加浏览量呢。

  至此,人数凑齐,游戏开始。当然,参与者们大多都能用创造的财富来为自己正名。想想看,硅谷,一个占地不过 50 平方英里(约合130 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居然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地区创造的财富都要多,这还不能让人乖乖闭嘴吗?

  斯坦福教授曾经的告诫:我认为你的想法不可行

  2003 年,19 岁的霍姆斯开始初试锋芒。那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故事:她是位女性;她在搭建一个真正要改变世界的公司;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满头乌发的斯坦福一年级生,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越来越逼近乔布斯了——她穿黑色高领衫,宣称从不度假,并且即将践行素食主义。她用心引述简.奥斯汀的话,并称自己在 9 岁时就给父亲写过一封信,坚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在生活中发现某种崭新的东西,某种的确可行、但人类一直不知道的东西”。据她所言,这种“本能”,加上她儿时对扎针的恐惧,最终催生出了Theranos 这家具有革命意义的公司。

  事实证明,霍姆斯的确精通硅谷游戏。先有蒂姆.德雷珀(Tim Draper)和史蒂夫.尤尔维特生(Steve Jurvetson)对其投资,后有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称其为“乔布斯二世”,就连全球最大的食品和药品零售企业沃尔格林也同意她在旗下的连锁药店里开设血检室。她频频登上各大杂志和各大秀场,还在各个科技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譬如,就在《热说》一文发布的十多天前,她还在《名利场》举办的“ 2015 新成就峰会”上发表了演讲)。一方面,我们应该承认:是霍姆斯本人那非同凡响的言行举止让她成了万人迷;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指出:硅谷的自恋精神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种精神与霍姆斯是“相映成趣”的。看到霍姆斯这位整天喊着要改变世界的女改革者,我们仿佛就看到了硅谷对自身所抱幻想的化身。

  实际上,霍姆斯的真实故事没有那么简单。据当年的知情人介绍,最初在灵光闪现时,她也曾找过斯坦福大学的几位教授,但面对这位主修化学工程的年轻学生,大部分人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几乎是在做无用功。“我跟她说过:我认为你的想法不可行”,面对霍姆斯的异想天开,斯坦福大学的医科教授菲利斯.加德纳(Phyllis Gardner)如是说。根据他的说法,仅凭指尖的一滴血是无法对大多数疾病做出准确检测的。手指被刺破时,细胞也会被刺破,这样一来,包括细胞碎片之类的杂质就会趁机混入细胞间质液中。所以,我们固然可以用指尖采血的办法来检查被测者体内是否存在某些病原体,但却不能指望从中读取到多么精确的结果。更何况,区区一滴血本身也无法提供多少可靠信息。可是霍姆斯如果不是那么意志坚决的话,她就不是霍姆斯了。她试着去说服自己在斯坦福的指导教授钱宁.罗伯逊(Channing Robertson),希望对方能支持自己的探索,结果,她成功了。

  “指尖采血检测法果然遇到了怀疑派,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段时期申请的ZL已经可以阐明霍姆斯的构想,同时也为Theranos现今的技术奠定了基础。”——Theranos 某发言人

  霍姆斯后来顺顺当当拿到了 600 万美元的投资,这为后来总计 7 亿美元的入账开了个好头。当然在硅谷,钱往往一来就是一串儿,但即便如此,霍姆斯的顺利也很不寻常,因为:她竟然是在完全不跟投资人交实底儿的情况下拿到投资的。投资人既不知道Theranos的技术原理,也不知道霍姆斯本人在Theranos 的大事小情上都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当然,这样的严格保密也着实吓走了一些投资者,譬如Google Ventures。这个将四成多的资金都投入医疗技术领域的风投机构曾试图对 Theranos 进行尽职调查以权衡利弊,结果竟从未得到过后者的回应。最后,Google Ventures 干脆派了一位投资人前往 Theranos 开在沃尔格林连锁药店里的某间血检室 ,去亲身体验这项据说具有革命意义的检测技术。然而,当这位投资人入座后,他竟被人从胳膊上抽走了满满几大管血,而不是 Theranos 一直宣称的“一滴血”。很显然,这家公司在自己的承诺上打了折扣。

  关于伊恩.吉本斯

  当然,Google Ventures 不是头一个对 Theranos 血检手段感到异样的机构。一位名叫伊恩.吉本斯(Ian Gibbons)的牛人早就心知肚明。他是位颇有造诣的英国科学家,不但握有剑桥大学颁发的一打学位证,而且已经在医疗产品领域工作了 30 年之久。平素,个子高挑且相貌英俊的他从不穿牛仔裤,而且总是操着一口流利漂亮的伦敦音。2005 年,由于钱宁.罗伯逊的引荐,他被霍姆斯任命为首席科学家。

  但很不幸,加入该公司后不久,吉本斯就被诊断出患有癌症。雪上加霜的是,他看到了 Theranos 在技术方面存在一堆问题,其中最令人瞠目的是:它的检测结果不靠谱。这一发现让吉本斯意识到:霍姆斯的“发明”目前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还不能成为现实。然而,他还是在科学许可的范围内,竭尽所能地为霍姆斯进行着诸般尝试。于是数年来,霍姆斯忙着用投资人的钱招贤纳士,而吉本斯则日日早起,有时甚至要在清晨7点前就赶到办公地点。

  后来,吉本斯终于越来越绝望了——他压根没办法让 Theranos 在技术上站稳脚跟。而与此同时,霍姆斯却在继续四处拉风投。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想寻找合作伙伴,好像她能拿出一套靠谱且已得到权威机构充分认证的检测设备一样!除此之外,霍姆斯还将Theranos的总部大楼装饰一新,并在网站上打出了如下标语:1、“一滴血改变一切”;2、“一个小样本让你体验全部权威检测”。同时,她还对各类媒体活动孜孜不倦。非但如此,霍姆斯还成功地证明了自己是个卓越的风险管理专家。早在 2012年,她就曾试图说服美国国防部在阿富汗战场上使用 Theranos 的血检技术。可不久后,国防部的专家们就发现,利用该技术取得的检测成果根本就不准确,而且,Theranos 还没通过食品药品监督局(FDA)的检测。后来,国防部向 FDA 发出提醒。闻讯之后,霍姆斯居然联系上了美国海军上将马蒂斯.詹姆斯(James Mattis)。詹姆斯很快便发邮件给国防部的同事讨论此事。而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他从未想过要干涉FDA的工作,只是确实希望“能尽快让Theranos的技术接受合理合法的检测”。

  不过,马蒂斯从海军退役后,便加入了Theranos的董事会。

  差不多就是在此次危机爆发的同时,Theranos 决定起诉霍姆斯的老相识、美国物理学家理查德.弗维兹(Richard Fuisz),企图指控对方窃取了自己的技术机密。后来,弗维兹的律师向 Theranos 的管理层邮寄了传票,并要求其拿出自己持有相关技术ZL的证据。接到这一通知的人中就包括伊恩.吉本斯,但是他拒绝出庭。因为,如果他说了实话,可能就会危及身边同事们的利益;如果他隐瞒,可能就会让消费者受到伤害,甚至是致命的伤害。

  然而,根据吉本斯的妻子罗切利(Rochelle)的说法,霍姆斯似乎不愿忍受吉本斯的反抗。尽管吉本斯已经警告过她,说这项技术还不能服务公众,可她还是决定再增开新的检测门店。

  “伊恩觉得,如果他(对外)说了实话就会丢掉工作……他成了霍姆斯眼中一个不折不扣的‘障碍’。他开始变得直言不讳。为了让他闭嘴,他们走到哪儿都带着他。”——罗切利.吉本斯

  “伊恩在多个场合暗示过我,说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商业化,那我们所做的肯定已经足够了’。”——钱宁.罗伯逊

  数月之后的一天,也就是 2013 年 5 月 16 日,吉本斯和罗切利安坐家中,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就在此时,电话响了。是霍姆斯的一位助手打来的。挂断电话后,吉本斯情绪失控了。他声音颤抖地对妻子说:“她要我明天上午到办公室去见她。你觉得她会解雇我吗?”由于在霍姆斯身边待过很长时间,罗切利明白:霍姆斯想掌控一切。于是,她心存犹豫地告诉丈夫:是的,她会这样做。

  当晚,被焦躁和忧虑压倒的吉本斯试图自杀。被发现后,他被迅速送往医院。然而一周之后,他还是在妻子身边闭上了眼。

  后来,罗切利致电给霍姆斯的办公室。听闻噩耗后,霍姆斯的秘书大感震惊,在电话里,她向罗切利表示了真诚的哀悼,并且说她会马上告知霍姆斯。数小时后,罗切利接到了霍姆斯的反馈——不是慰问,而是要求她即刻返还公司所有的机密资料。

  巴尔瓦尼,霍姆斯身边的执行者

  经过数百场媒体采访和重要会议的历练后,霍姆斯已经把自己的故事打磨得几近完美了。从她口中我们听到:她小时候多么不喜欢玩儿芭比娃娃;她多么崇拜那个曾在安然公司环保技术部效力、后又历任多个政府要职的父亲。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对乔布斯那种近乎敬畏的崇拜。除了身穿高领衫外,霍姆斯还为自己的ZL血检仪“爱迪生”选了一个很特别的外形,使之类似于乔布斯当年一手创办的NeXT 电脑。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放了 Le Corbusier 的黑色真皮座椅——那是乔布斯的最爱;她坚持乔布斯式的奇怪饮食——在饮料上只选择绿色果蔬汁(黄瓜、欧芹、芥蓝、菠菜、生菜、芹菜),且只在一天的特定时间饮用;像乔布斯一样,她视工作为生命,甚至很少离开办公室,就是离开了,也是为了回家补个觉。还有,过生日时她都是在 Theranos 总部开派对,与员工同乐。

  不过,她跟这位已故 CEO 最为相似的地方还是对于“保密”的痴迷。在这方面,乔布斯倚靠的是一支极为厉害的安保力量,他们能确保苹果公司的机密概不外泄;而霍姆斯只有一位精兵:Theranos 的总裁兼 COO 桑尼.巴尔瓦尼。此人曾效力于莲花和微软公司,在医疗领域则毫无经验。2009 年,巴尔瓦尼入职 Theranos,专门负责公司电子商务这块儿。然而很快,他就挑起大梁,开始掌管Theranos 最为机密的医疗技术部门,直至今年5月离任。

  据多位知情人介绍,早在巴尔瓦尼入职 Theranos 几年前,他就与霍姆斯相识了。这两位最终开始约会,并且直至关系结束后还彼此忠诚。是的,霍姆斯是“鹰 1”,而巴尔瓦尼则是“鹰 2”。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在 Theranos,如果有员工“胆敢”质疑公司血检结果的准确性,巴尔瓦尼就会通过邮件(或者干脆脸对脸地)斥责他们,命他们“赶紧闭嘴”。在他的把持下,Theranos 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从来都不能交流彼此的工作。如果有人前来面试,巴尔瓦尼就会派人告诉他们:在拿到Offer 前,他们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具体工作是什么。而如果有员工公开议论 Theranos,他就会收到“法庭上见”的威胁。曾经在领英上,就有一位前员工爆料说:“我在那儿干过。但每次我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时,都会收到律师信。今天我跑到这儿来吐槽,估计又要收到律师信了。”还有,如果有人想参观 Theranos 办公室的话就必须签署保密协议,否则就无法踏入半步。

  这样一家专事医疗检测的公司却任命巴尔瓦尼这样毫无经验的人担任要职,实在太不寻常。但在Theranos,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事实上,霍姆斯在组建自己的董事会时,选了一打上了年纪的白人男性,而他们当中几乎没人涉足过跟医疗健康有关的领域。这些人包括: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和乔治.舒尔茨(George Shultz)、佐治亚州前参议员兼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萨姆.纳恩(Sam Nunn),前任参议院共和党多数派领袖比尔.弗里斯特(Bill Frist)以及前国防部长威廉.詹姆士.派瑞(William James Perry)。

  “这样一个董事会……与其说它适合监管一个血检公司,倒不如说它适合为美国应否入侵伊拉克提供战争决策。”——某知情人

  而已故的吉本斯则对妻子说过:霍姆斯极为成功地掌控了这群董事的注意力。

  这群人不具备问责的能力,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如此。正当霍姆斯乘着私人飞机辗转于世界各地、忙着与克林顿侃侃而谈,或者在TED演讲台上激情四射时,有两个政府组织已经悄然出动了。2015 年 8月 25 日(距离《热说》一文的刊出尚有将近两个月之久),三位 FDA的调查人员突然空降于Theranos 的总部大门前;与此同时,还有两位不速之客已经前往该公司位于加州纽瓦克的血检室(该血检室的管理者同样不具备相关经验),准备对其设备进行突击检查。

  据知情人所说,霍姆斯闻讯后马上陷入了恐慌。她致电给各个顾问,试图尽快平息这一事态。与此同时,来自医疗保险&医疗补助服务中心(CMS)的监管人员也突袭了 Theranos 的多个血检室,结果发现:该公司的血检结果的确很不准确。不但如此,其血检手段也很不专业,有可能导致受测者内出血,甚至会让那些容易产生血栓的人中风。有意思的是,去年 Theranos 曾自己进行过为期 6 个月的质量检测,其“得分”总是忽高忽低,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它仍然将可疑的血检结果交给了 81 位受测者。

  双面夹击这时开始愈演愈烈。当政府部门在 Theranos 的可疑数据间来回穿梭时,卡雷鲁也在抽丝剥茧。很显然,他可不是一位专门讨好笔下人物的科技博主,而是一位兢兢业业的新闻调查者。从1999 年起,卡雷鲁就在《华尔街日报》效力,从恐怖主义到欧洲政坛再到金融犯罪,他的报道范围跨度很广。后来,他又转战健康与科学栏目并挑起了大梁。两度获得普利策大奖的他既不受利诱,也不怕惹上官司。当一支经验老道的律师队伍进入《华尔街日报》编辑部与卡雷鲁面对面时,他表现得底气十足:“假如你的产品是某款App或者社交网络,那么在它还没有成熟时你就将它投入市场还无可厚非——毕竟这不会出人命。可如果你的产品涉及到医疗健康领域的话,就不能那么说了。”

  当然,Theranos的挣扎没有停止。它的律师曾致信给罗切利.吉本斯的律师,称因为罗切利这样对外爆料,所以他们要采取法律行动。

  “公司其实一直不想对吉本斯太太采取法律行动。但如果她不立即停手的话,公司就别无选择了。我们只能起诉她,以便彻底终止她这些不当行为。”——Theranos 某律师

  结局与后记

  时间回到 2009 年 3 月。某一天,霍姆斯重新回到了斯坦福大学——那个故事开始的地方。对着一屋子参与了“斯坦福科技风投计划”的学生,她开了金口。那时,她的头发还没有漂成金色,但已经开始了黑色高领衫的固定打扮,也已经开始朝“女版乔布斯”的方向迈进。整整 57 分钟她都在黑板前踱着步,回答着学生们对其愿景提出的种种问题。“我心里越来越清楚了”,她坚定地说,“如果有必要,我就要重新开启这家公司,让一切都成真。”

  那时她在重新开始,现在她似乎也在重新开始。包括巴尔瓦尼在内,Theranos 的各个高管都闭门谢客,再不接受采访。7 月的一个下午,我曾专门去过 Theranos 的总部。单从外面看,它一片惨淡。停车场的车稀稀拉拉,有一半多的车位都空着(或者你也可以说,至少还有一小半是满的,这取决于你怎么看了。)悬挂在总部门前的那面国旗耷拉在旗杆腰部。停车场的一端,两位员工正在抽烟,而旁边一位保安则在自拍。

  时间再推进到 2016 年 10 月 16 日。那一天,霍姆斯及其顾问在作战室齐聚一堂。他们相信《华尔街日报》会给他们带来负面影响,但也相信霍姆斯有能耐平息争议。待一切过去后,Theranos 会继续正常运转。霍姆斯会继续将她那完美无瑕的故事放送给投资人、媒体,以及那些使用她技术的普通人们。

  然而,他们大错特错了。卡雷鲁一连写了一串文章来指斥 Theranos 的问题;沃尔格林干脆跟霍姆斯撕破脸,关掉了开在其连锁药店内的、所有 Theranos 血检室;FDA 禁止该公司再启用“爱迪生”设备;而 CMS 则要求霍姆斯两年内不得再开设或运营医疗实验室(目前霍姆斯已针对这一决定提起上诉)。接着,美国证券交易管理委员会和美国检察官办公室开始分别对 Theranos 进行民事调查和刑事调查;再接着,两宗状告 Theranos 涉嫌欺诈的集体诉讼也被提上日程……公司的董事会被腰斩,而基辛格、舒尔茨和弗里斯特已经退化为可有可无的顾问。至于霍姆斯,她是哪儿都不能去。作为Theranos 的一把手,她这时只能做她自己的全权代表。

  媒体也没闲着。先是《福布斯》。它显然为曾经的封面故事大感尴尬,于是就把霍姆斯的名字移出了“美国最富有的女性白手起家者”这一榜单——而在一年前,它还把霍姆斯的身价定在45亿美元上下。“今天,《福布斯》决定将她的身价重新估定为0”,相关编辑这样写道。接着《财富》也站出来认错,作者还在文中奋笔疾呼,称“Theranos 误导了我”。此外还有亚当.麦凯( Adam McKay)。这位刚刚凭借《大空头》拿下了奥斯卡奖的导演已经决定要拍一部以霍姆斯为蓝本的电影,片名暂定为《坏血》,女一号暂定为詹妮弗.劳伦斯。

  至于曾对霍姆斯万般着迷的硅谷,现在更是已经转背而去。无数投资人纷纷跳出来,争着声明自己从未投资过 Theranos,还说这家公司大部分的钱要么来自那些离退休老朽们才会投资的共同基金(mutual funds),要么来自美国东海岸的小公司。这样到了最后,好像只有德雷珀.费歇尔.尤尔维特生(Draper Fisher Jurvetson)这家风投跟 Theranos 脱不开干系了。所以结局看上去就是:大家都对霍姆斯所描绘的行业前景感兴趣,但似乎都不愿意用金钱表示对她的信任……

  霍姆斯本人似乎把这一切都关在了门外。8 月,她前往费城参赴美国临床化学协会的年会。就在她起身走向讲台时,主办方当着满座宾朋——2500 位医生和科学家的面——奏响了一首名为《同情恶魔》的乐曲。那天的霍姆斯穿了一件蓝色的带纽扣衬衫,外罩黑色运动夹克(她已经放弃了高领衫)。草草几句自我介绍后,她开始了一段长达 1 小时的讲话。在座听众希望霍姆斯能回答一些技术问题,并且解释下她是否知道“爱迪生”只是个骗局。然而霍姆斯没有如他们所愿。相反,她当场展示了一项新的血检技术,但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而言,这项技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当天晚些时候,她又出现在 CNN 首席医药记者桑贾伊.古普塔(Sanjay Gupta)主持的电视节目中。几周后,她又飞赴旧金山,参加了一场专为科技界女性举办的盛大晚宴。

  “伊丽莎白.霍姆斯不会放弃的。她会死死抱着她的故事不放,就像甲壳动物牢牢吸附在船底一样。”——斯坦福大学教授 菲利斯.加德纳

  但霍姆斯终究不可能阻挡一切。刚才我说,我曾于7月份去过 Theranos 总部,但实际上我可不是唯一一个“寻隐者不遇”的人。FBI已经先我一步造访此地,并试图尽快梳理出 Theranos 的来龙去脉。也就是说,从那时起,霍姆斯就已经彻底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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